他喜欢演奏钢琴,但厌恶成为钢琴家。法国著名乐评Michel Schneider甚至宣称,他是当今钢琴家中最自闭的一位。
在香港逛唱片行常有意外惊喜,我说的不是那种门面堂皇但内里虚空的连锁店,而是躲在楼里某角落那种不起眼的小铺,环境没有太舒适,但卖的都是精品,柜台后面坐着的十之八九是老板兼乐迷,见是同好中人多半会兴高采烈跟你分享赏碟心得,广东发音的斯特拉文斯基、布鲁克纳、勋伯格、帕格尼尼、米开兰杰利,语调铿锵,煞是悦耳。
走进店里,我一直想找的,是利帕蒂(Dinu Lipatti)的格里格《a小调钢琴协奏曲》,可惜他英年早逝,传世录音甚少,我久觅而不获,已习惯失望。没想那小小唱片行的老板倒挺有意思,不下半分钟,就从身后那堆积如山的唱碟中抽出一张递给我,听听这张,不输利帕蒂,也是罗马尼亚人,叫鲁普,你知道吧?
鲁普?Radu Lupu?我接过碟子一看,居然是1973年与普列文(Andre Previn)和伦敦交响乐团合作的经典录音!真是无心插柳,利帕蒂没遇上,鲁普得来倒是全不费功夫。
20世纪出过不少钢琴大家,我所知其实有限,但对鲁普的大名早有所闻,虽然此人深居简出,是名隐士,30年来不曾接受任何访问,但他越是神秘,就越是引起人们的好奇。
从年轻到老,鲁普一向不修边幅,蓬松的长发中分,浓密的胡子从来不剃,形似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丐帮帮主多过像钢琴家。他沉默寡言,喜怒不形于色,即使面对为他的琴艺倾倒的狂热粉丝,他也反应冷淡,避之不及。
加拿大钢琴怪杰顾尔德演奏时,指定要坐嘎嘎作响的破烂椅子,鲁普呢,也弃钢琴椅不用,改坐靠背的办公室用椅。他也是个有偏执狂的完美主义者,经常因为自我感觉准备不充分而临时取消音乐会,弄到演出单位和经纪公司鸡飞狗跳。
他喜欢演奏钢琴,但厌恶成为钢琴家。法国著名乐评施耐德(Michel Schneider)甚至宣称,他是当今钢琴家中最自闭的一位。
但你别看他行为怪异,论学养,他可是大大有料。鲁普早年留学莫斯科音乐学院,师从著名的涅高兹,与李希特(Sviatoslav Richter)和吉利尔斯(Emil Gilels)系出同门,练就俄罗斯学派的博大精深。
鲁普的演奏,音量并不很大,追寻的是创造特殊音响,声音具有一种通透感,特别诗情画意。他1973年录制的舒曼《a小调钢琴协奏曲》和格拉格《a小调钢琴协奏曲》是可遇不可求的模范演奏,充分表现出他对音色的细微控制,以致他可以创作出如光影变幻般的明暗对比,就像一个画家把调色盘上的大红、大黄、大绿等鲜艳色彩打翻,再精心调制出一种多层次的色调,叫听者先是大吃一惊,随之而来的,则是一阵又一阵的心荡神驰。
随带一提,舒曼和格里格这两首协奏曲,自20世纪初以来,钢琴家就经常把它们录在一块,原因是因为作品用的是同一调式,但除此之外,它们在风格上其实有相当差异的,前者有点神经质的浪漫,后者则外冷内热的热情,摆在一起听,自有说不尽的妙趣。